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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 东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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朔方伯已经候在殿外,是否现在宣见?”
天子并未放下手里的卷宗,但视线略略抬了一寸。
“陛下先前吩咐,说是朔方伯来了可以直接入殿,不过去迎朔方伯的丘吉公公私言于内臣,说朔方伯久置庭府,心有怨怼,万一言辞无状,恐伤君心……所以内臣想着,还是来问一句陛下,是否可以让朔方伯再等一等?”
“长夜寒凉,心火慢慢就淡了。”
霍燕山把头放低,声音也渐低:“您忙于国事,好不容易能有片刻小憩,若为庸事所累,妄惊心弦,则内臣死亦含恨。”
“宣见吧。”天子的声音波澜不惊:“朔方伯乃有功之臣,朕岂会轻慢他?”
霍燕山一头磕在地上!
只应了声:“喏。”
天子未有申饬之语,但敲打实在清晰。
皇帝都不会轻慢的人,你霍燕山让他在外面等,哪怕只是“暂等”……这究竟是谁给的权力?
自己身为内臣,妄窥天心,在前武安侯和朔方伯之间轻率站队,已是犯了忌讳。
皇帝亲近与否,是否惦念,哪轮得到内官表态?
态度是皇帝最直接的权柄!
他明白当今天子厌蠢恶冗,不喜废话。
自己听懂了批评,受着便是,改正便是,无谓在此浪费皇帝的时间,表些不必要的忠心。
这一记重磕便是认罪认错。
至于其它……天子只看你后面的表现。
东华阁外珠光如雪。
虽是个无星无月的晚上,人为的亮堂也算良夜。
朔方伯的轿子就停在殿外。能乘轿至此方止,还真是兵事堂和政事堂才有的份量。
霍燕山高大的身形踏着碎步迎出,一边伸手掀帘,一边用袖子为其拂去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——
“伯爷这边请。”
轿旁的丘吉微微欠身,以示对内官之首的尊重。
轿中身披先祖爵服、异常隆重的鲍玄镜,只是投来一个费解的眼神:“不是说……要再等等?”
他拢了拢袖子,打着哈欠:“我都快睡着啦。”
霍燕山躬身低头,小心引路,声音也压低:“陛下累日案牍,心神颇耗,此时正在阁中小憩。”
“伯爷星夜觐见,下面的人不能自决,恐扰圣安,亦不敢阻您车驾,误了国事,所以只说稍候……急忙讯问于咱。”
“当其位,承其责。咱穿上这身袍子,就应该替他们担着。”
“咱记得陛下说过,只要朔方伯到了,可不问而入殿——真是叫他们怠慢了!故此来迎!”
他微微抬起一点目光,让自己的歉声更为柔和:“伯爷等恼了吧?”
鲍玄镜扶着玉带,不紧不慢地踏行石砖,步声清脆,如在叩门。
他的确在叩一道朝圣的门。
“如此说来……”他英俊的脸上有了感怀的色彩:“陛下还是在意为国奋战之功臣的。”
霍燕山低声说:“您是简在帝心。”
丘吉从头到尾都不说话,到了第二道宫门就止步,袖里拢着玉如意,站进了宫卫肃立的门洞里。
门洞阴影如垂帘,就此遮住了他的面容,只留下一个隐约的身形。
霍燕山则是一直把鲍玄镜送到挂着“东华阁”悬匾的宫室,才在宫门外站定了。
亮堂堂的珠光,照着他的恭谨。
“伯爷,陛下就在里间,您直接进去便可。”
内官之首斟酌着措辞,静伫宫门,官服鲜亮,像一柱华表。
作为天子近臣,现在的过分尊重,抵消了前番的轻慢。所以天子的态度,又归于未知。
明里暗里的视线,在东华阁高耸的门槛前遽止,如潮涌止于堤坝前。
鲍玄镜迈开犀牛皮鞣制的长靴,穿着他爷爷曾经穿过的爵服,戴着他如昔日武安一般、自着的冠,走进这天子偶憩之殿——
这地方只是一间暖阁,在大齐帝国的绵延宫殿中,其实并不突出。
只是天子朝歇时常于此处看书批章,偶尔召些亲近的朝臣前来闲话……如那位玉郎君,常来解书。如那位前武安侯,常来背书。
渐渐它也就在朝野间有了一层神秘色彩。
都说只有最受天子恩宠的人,才会在这里被召见。
鲍玄镜还是第一次来。
他去过威严高阔的紫极殿,作为重臣参与朝议。也去过执掌帝国武力的兵事堂,同那些东国最顶级的统帅讨论军务。
唯独作为这二十年来东国最出色的天骄,朝野称颂的“小冠军”,姜望之后的时代骄子……他从来没有走进东华阁,没有被押着背过书。
或许是因为他很擅长读书,没什么考察的必要吧!
他抬脚跨过那高高的门槛,隐约明白这是一次重要的选择。
或许应该再想想,但路已经走到这里。
“臣鲍玄镜——”
当代朔方伯行了个军礼,以展示朔方鲍氏传家的风采,声亦洪亮:“陛见天子!”
坐在长案后的皇帝,如神龙盘在云海中。只有一角龙袍微卷在前,作为鲍玄镜视野的帷幕。
他垂眸注视着地砖,想象着这是一座演台。
今日他盛装登场,挂旗而来,要唱一台大戏,夺回台下应有的彩声,夺回他本该具备的主角位格。
皇帝的声音从高处落下:“这里不是紫极殿,不用那么正式。”
鲍玄镜还听到翻阅卷宗的声音。
显然这个时候,皇帝也没有怠慢政事。
官道的修行在于官事。体现官道最高成就的一国之君,亦是担待社稷,履极绝巅。
这一卷卷的工作,是他时时刻刻的前行吗?
在他漫长的政治生命里,又有哪些“政事”,让他倒退呢?
鲍玄镜没有抬头:“天子无私,臣以正见,不敢不正式。”
“什么有私无私的,朕也为国而私!”格外清晰的翻页声,如浪潮相叠,皇帝的声音仿佛被潮汐托举:“朔方伯起来说话。”
鲍玄镜便站起来。
他的视线随之抬高。
高高摞起的奏章,仿佛坚不可摧的城墙。
莫测的天子之心,就安放在城墙之后。
他没有看到。
他没有急切地去看。
“谢陛下!”他高声。
谢恩谢得气壮山河。
“听说你一直想见朕。”皇帝有些闲话家常的意思,声音不高,语气随意:“难得休息的日子,竟是在府里闲不住?”
“闲猪待年刀,闲事风吹去。”
鲍玄镜昂首挺胸,目放精芒:“我乃鲍易之孙,大齐正印名爵,享禄朔方,世袭罔替朔方伯。兵事堂列席,湮雷正帅!陛下——”
他问道:“我应该闲着吗?”
“齐有九卒,居其下而眺九卒者无算。齐以临淄御天下,富有东海,跨镇南域,名将贤臣未可数。”
皇帝轻描淡写地道:“朔方伯远征辛苦,该休息就休息。齐国不会离了谁就不行,也没有一定要你蜡炬成灰的意思。”
“是啊,朔方在齐,贵为伯子。鲍氏离齐,不过一车马行商。”
鲍玄镜恭恭敬敬地道:“古来君臣一体,天子不爱孤臣,臣亦无颜苟且。一日天绝也,应当自弃!我就该坐在府中,待绞索转紧,闭上眼睛,等刀锋临颈。”
“但臣又想,鲍玄镜这一生锦绣华章,是祖父亲手起笔,其次才是我寒暑用功。如若就这般潦草收场。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祖父?”
他仰起头来,直视天子冠冕:“国家……又怎么对得起我的祖父,以及鲍氏历代为国壮烈的人?”
这问题称得上尖锐了。尤其以鲍易为锋,着实不可轻慢。
皇帝暂且放下了手中的卷宗,将朱笔也搁下。
“鲍易国臣也,大齐勋故。一朝殁于东海,乃有田安平囚天牢,郑商鸣主审理,为的就是一个国法和公道。”
“至于朕的国臣为何死在东海,究竟为何而去,又为谁而死……朕也不深究了,归根结底,那是他的选择。在不伤国事的情况下,朕亦悯之。”
他从长案后面投来毫无情绪的目光:“鲍玄镜,你以为,国家要怎么做,才算对得起鲍家历代忠烈呢?”
东华阁里,灯光并不似外间明朗。
昏昏有暖意,鲍玄镜瞧着,却是日暮的残光。
自己降生鲍家之后,所做的种种。皇帝或许最初不知。
但在确定白骨降世身的身份后,反溯过往……那么他鲍玄镜几乎是透明的!
永远不必怀疑这位霸业天子对国家的掌控力。
从国家的层面来说。
或许在他作为鲍玄镜降生的时候,就发现他,然后杀了他,才是对鲍家最好的选择。
那么鲍易不会死,鲍家不会进一步跌落。
只要鲍易还在,鲍家就还有希望。
而如今……只有他鲍玄镜可以寄托鲍氏未来了。
他起则家兴,他落则族亡。
这也是鲍易在东海所做出的选择。
但彼时的鲍易一定没想到,纵然他牺牲自己去为孙儿遮掩,理论上已经没有任何漏洞可言……却还有一个论外的超脱者,将鲍玄镜的身份,弃于人前。
皇帝已经提到了东海,鲍玄镜自知再无侥幸。
深夜陛见,他原本也没有抱着侥幸的心情。
事到如今,还有退路可言吗?
该死的七恨,该死的重玄胜……这个该死的世界,给过他退路吗?
“陛下!鲍家世受皇恩,世代报国,臣生即齐人,活即齐事。迩来二十有二年,处处为齐虑,事事为齐争。”
鲍玄镜往前一步,昂身而直:“今去神霄而适蜗角,失龙门而撤天梯。臣亦只有一言——”
年轻的朔方伯,如青松一竖,英姿勃发:“去国之武安,忠国之朔方!您怎么选?”
一个已经离开齐国的姜望,和一个世代忠于齐国,也愿意为齐国继续奋战、为齐国做一切事情的当代天骄,这本不该成为一个选择题。
这也是鲍玄镜在暴露来历的危险情况下,坚决与七恨划清界限,坚定不移地站在齐国这一边的重要原因。
但姜望于齐国而言,太特殊了……
特殊到他坐在朔方伯府,感觉随时会有一纸圣命,将他押赴刑场,送予姜望刀下。
恰是他在齐国生活了二十二年,在临淄经营了二十二年,才深刻明白,齐人从来没有忘记那个摘下黄河首魁,使“齐天骄胜天下天骄”的姜青羊。
后来无论多么杰出的天骄,都不免被拿来与之比较。
愈是绝顶,愈在那人的影子里。
可这影子该撕碎了。
皇帝应该表态!
不然他要惴惴到何时?
他的希望也在惴惴中流逝。
“朝野都说你像冠军,你自己总说自己学的是武安。但你既不像冠军,也不像武安。”
皇帝深深地看着鲍玄镜,终于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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