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东华_赤心巡天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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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 东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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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淄城的观星楼,今夜悬灯高照。

    这是个无星的夜。星星落在大地上,是人间的万家灯火。

    东国天下雄都,总是不歇喧鼓。

    燕归巢时,麻雀又夜飞。

    多的是妙曼腰肢随丝竹转,载酒铜觞与太白升。

    欢笑又是彻夜。

    酒客偶然抬头,感慨观星楼九十九层悬灯的美丽。却不知今夜长明,是为钦天监正的祭奠。

    悲欢交织在这座伟大的城市,风调雨顺七十九年矣。

    那位年纪轻轻就登顶观星楼,以一己之力撑起东国星占版图的卦道宗师,不会再负手凭栏。那一卷星图道袍,不会再遮蔽东国的夜空,于观星楼顶似旗帜飘扬。

    前些年在他主持下一夜拔起的望海台,雄矗帝都已成为新的风景线,昭显着大齐威服东海的武功。

    其上日夜不熄的蔚蓝辉光,这时也如海潮般一叠叠翻卷。

    今夜海不眠。

    “人生并不公平。”

    朔方伯府之中,过分年轻的伯爷,坐在爷爷生前常坐的那张大椅上。

    这张代表鲍氏家主威严的椅子,已经被岁月打磨得油光。

    静静地伫立在那里,像一个巨大的树桩,载着鲍家的参天木。

    几代风华,都描作挂画。几代老朽,或腐成春泥。

    然后他茁壮成长,然后他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鲍氏历代“最天骄”,必然能创造鲍家历史最高成就的当代家主,在如火如荼的神霄战事里,取得了惊人军功……

    现在正回国休养。

    未履朔方,待诏东华,只圈在鲍府这一亩三分地里……如坐家囚!

    不,应该把那个“如”字也拿掉。

    人在院中,岂不为囚。

    锦衣华服的鲍玄镜,孤独地坐在那里。无形的枷锁,压皱了他的眉头。

    “我是说,作为一个人而言,很多事情在生下来的时候,就已经决定了。”

    他摸出一颗开脉丹,放进嘴里,嘎嘣嘎嘣地响。

    他在种族战场上做了坚定的选择,可他并没有被坚定的选择。

    姜梦熊说,归国当有圣裁。

    他也把这当做最后的机会,愿意为此表现。

    可是他班师回朝,载誉而归,却未得到大齐天子第一时间的召见。

    只有一个名叫“丘吉”的秉笔太监,带来几句不咸不淡的慰问。然后就让他闲坐家中。

    这已不啻于刀锋临颈!

    仅仅这种程度的“圣眷”,如何能支持他与那位“去国王侯”相争,如何能让这大齐帝国,在长相思之下,保住他的性命?

    来府慰问的内官,不是霍燕山也就罢了。哪怕换成仲礼文,他都好想一些……偏偏是丘吉。

    偏偏这位丘公公,与曾经的大齐武安侯……“素结善缘”。

    昔日两侯同朝,齐天子“辄有赐”,隔三岔五就找个理由赏点什么。

    “武安则丘,冠军则仲”,说的就是宫里对两位侯爷的赏赐,都有固定的内官来奉送。谁出了宫,今日就是赏谁——实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恩宠。

    他鲍玄镜在齐国经营了这么久,努力了这么久,也只不过得到一个“小冠军”的名头!自诩的“小武安”还没有被太多人认可,也没有机会再在神霄战场拿军功来奠定。

    今天子示以凉薄,叫百官如何站队?

    这样的他,怎么正儿八经的放到那位“武安”面前,又哪里算得上天平的两边呢?

    可今日若不争于齐国……则诸天万界,哪还有立足之地?

    “魔族说谁是白骨降世身,谁就是么?谁就要死么?”

    “那岂不是阎王点卯,点到谁人,谁就得死?”

    “今日白骨,明日魍夭,后日又言魔祖,此中无穷尽。”

    “泱泱人族,难道任他几句闲言摆布?”

    “此非大国担当,对我也不公平!”

    鲍玄镜暂止了咀嚼:“丘公公,你说呢?”

    五官温和的丘吉站在庭院里,任穿帘而过的晚风,卷起他的衣带。

    他的面色一贯红润,像正烤着一团心火。

    把白骨的名字和魔祖放到一起,着实有些诙谐。因而他笑了。

    “朔方伯何出此言呐?”丘吉笑道:“可没人说要杀您。您乃大齐世袭伯爷,尊贵之极,又是载誉而归,谁敢生此妄心?外头那些闲言碎语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
    鲍玄镜猛地一拍扶手:“但我坐在这里就是在等死!”

    他又平静下来:“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见我?”

    “从来天恩难测,我可不敢掂量。”丘吉稍稍欠身,以示敬意:“陛下忙于国事,忧心神霄战场,已是数日未歇,都住在紫极殿了。以下官看来……伯爷不妨耐心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自当以国事为重!”鲍玄镜撑椅而倾身:“正好陛下也关心前线,本座方从前线下来,当面禀军情!”

    今夜无星,竟不知明日晴或雨。

    就像他现在不知道,大齐皇帝是要磨他的性子、看他的态度,还是单纯的已经将他放弃。

    长期以来他都是以超然的心态参与齐事,无论怎么曲意违心,台前表演,内心的视角都是高上的。

    他是绝巅之上的存在,来重走一遍人间!

    纵览齐国数千年历史,没有走到他那般高处的存在。看谁都要低一等。

    一直到把自己逼到完全没有退路,只可等待天子裁决的今天。

    他才陡然感受到了,什么叫“天心难测”。

    生死任人,由惧生威。

    才愈发理解了爷爷,明白他一生的取舍。

    身在这样的齐国,侍奉这样的君王。

    爷爷是怀着怎样的决心,才毅然走进那场大雨。

    叫他余生都要听雨声。

    “关于军情,大元帅自有呈报。”丘吉始终是那副温吞样子,慈眉善目,与世无争:“伯爷当下应该好好休息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休息?”

    “姜梦熊也是说让我休息……”

    鲍玄镜笑了笑:“他把这话也一并送到了临淄吗?!

    丘吉淡声道:“军神公忠体国,大有雅量,其心其志,天地可鉴。伯爷不必担心他在奏疏上有什么偏颇言语。”

    “偏心自陂,岂劳于文字!”鲍玄镜面上仍是克制的:“军神带兵打仗,或是绝顶。但在我这件事情上,并不公允。魔族一句白骨转世,他便把我赶回临淄——倘若神魔君当时说重玄胜是白骨转世,军神也会如此安排吗?”

    他表现出刻意的不满:“无非是重玄家还有一个冠军侯,一个定远侯,又有政事堂易大夫为姻亲。而我鲍玄镜,父祖尽死,后无所倚。故为天下所轻!”

    一直陪坐在左近的鲍维宏,心下已是叹息。

    名满天下的朔方伯,同龄无敌的绝世天骄,竟然开口做这么粗糙的试探,且是对区区一个秉笔太监……

    可见他的心已经乱了。

    丘吉难道能够真正把握天子的态度吗?

    丘吉够格吗?

    他为鲍氏的未来而忧愁。

    也想到尚在妖界奋战的父亲。

    或许作为一名将军在战场上厮杀,要比眼下在临淄好受得多。

    山雨已来,身为油煎!

    “内官不言外朝事,这些事情,咱本不该言语。但既然您说到了博望侯……”

    丘吉看向鲍玄镜,似笑非笑:“想来他是一定有办法证明他不是白骨降世身的吧?”

    是啊。

    说一千道一万。

    他鲍玄镜真是白骨降世身!

    唯真相是自知的囚笼。

    世上当然存在以假乱真的假面,当然有百口莫辩的冤心。

    但在白骨降世身这件事情上,从军神,到笃侯,再到博望侯,这些身在前线的绝顶的聪明人,莫不心中有一杆秤在。

    当鲍玄镜这样一个时代天骄,在鱼跃龙门的关键时刻,被军神送回临淄来……

    临淄之众,知者已心知。

    鲍玄镜更自知!

    不然他今夜的波澜,又是如何泛起?

    鲍维宏并不觉得白骨降世身是什么问题,反而那更坐实了鲍玄镜的天资,于鲍氏的未来也有更多故事可讲。那灵咤圣府几成冥界临淄,也没谁对幽冥尊神抗拒。

    唯一的问题,是今天的鲍玄镜,站到了前武安侯的对立面……在还没有成为图腾的时候,要对抗一个几乎成为齐地图腾的存在。

    天平的两端,过于悬殊。

    鲍维宏微微地抬起眼睛,看到当代朔方伯仍然端坐大椅,两根手指点在透光的木质扶手上,如行路之人,慢慢地往前走。

    “玄镜?”他有些担心,忍不住从座椅上起身。

    鲍玄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:“懂得越多,越是恐惧。或许什么都不懂……也是一件好事。”

    鲍维宏不明白这话的意思,他看向庭院里站着的丘吉,丘吉也没有言语。

    “从未想过临淄城的夜晚有这么冷。”

    年轻的朔方伯,声音悠悠:“我的心也冷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灯光把霍燕山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是一把谨慎的扫帚,扫去历史的蛛网。

    路过那座石屏风的时候,他把影子抬了起来,避免自己成为那幅画作须臾的阴翳。

    东华阁里有过很多的故事,一些他不知道,一些他不能知道,还有一些,他希望自己不知道。

    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,显然无法在这里长存。

    “东华学士”正式成为一个官职,入品列朝,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情。

    这官位品秩不低,是从二品,禄计元石,有“帝前行走,旁听朝议”之权。

    事实上皇帝不太召来行走。

    而东华学士之首,常年值守君侧的东华阁首席大学士,乃是从一品。这官位空设,还没有人坐上去。

    对于不回头的人,天子绝不会主动去劝说什么,曲折的表达也很少见。

    这就是歉意了。

    不过他的玉郎君,再未走进齐宫城。

    天子御极已经七十九年了。他有卓然于世的武功,冠盖诸方的文治,一手将大齐帝国推举到如今的高度——

    治东海,御南夏,跨两域之地,悬日出之魁,盛世空前!

    但他最器重的长子锁在冷宫,最宠爱的十一子结为秋霜,亲封的国公叛于明地,宠信无加的武安侯弃国而走……

    就连常在君侧的玉郎君,也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离去,不再归阁。

    是否世间愈是圣明的君主,到最后愈是孤家寡人?

    那些读书练武的小太监,无不心心念念,要做这内官之首。以为侍君近前,凭天威而贵宇内。

    可真走到了这个位置,才知什么叫“只鳞半爪在云外”。

    他常年侍奉君王,略窥鼻息,已是天风浩荡。偶闻惊语,真个雷动九天!无一时不小心谨慎,无一刻不思前想后。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霍燕山默默调整了紫玉书灯的亮度,小声进言: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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