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6章 归中原·暗潮生（55）

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。

小白刚一转头，就看见缘一穿着他那日同萧洛白比武时就已经穿在身上的旧僧衣，眯着眼朝她微笑的样子。望着这样熟悉又陌生的身影，有那么一瞬，小白很想抬起双手狠狠揉几下眼睛，看看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。

感动还没来得及超过两秒，小白插着腰怒气冲冲转身。此情此景，让原本站在原地用柔和目光凝视着小白的缘一脸上扬起尬笑，连连倒退，边退边发出一道道心虚的“喂、喂”声。

好在，当比缘一低大半个头的小白在快要逼近缘一时突然停了下来。

被逼到与对街院墙紧紧贴在一起的缘一望着小白怒发冲冠、因气愤而涨得通红的小脸，莫名有种自己是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的奇怪感觉。

可是，眼前人这辈子都不会是他的妻。

缘一双眼只暗了须臾，立马就像在灵隐寺那样同小白打着趣。

“我以为，我们俩的重逢应该是你声泪俱下、我喜笑颜开？怎么突然就变了味儿了……”

缘一话还没说完，就挨了小白一顿乱揍。

“我声泪俱下、你喜笑颜开？！我让你喜笑颜开、让你喜笑颜开！看我不把你打得声泪俱下！”

小白拳头指哪打哪，又捶又拧的，而且下手没轻没重，打得缘一肩膀内扣双手抱胸转向墙面，只露出个背来供小白发泄。

从后背处传来的力道一下比一下小，缘一适时开口。

“终于打够了？不气了？”

小白的右拳才刚刚抡起，因缘一的话定格在了空中，迟迟没有落下。

缘一缓缓转身，小白把脑袋扎得极低，他虽看不见小白此时的面部表情，但能看清小白右手虽紧握成拳却微幅颤抖着，而左手手掌正偷偷把什么脆弱的东西从脸上抹去。

缘一没有想到小白会哭，顿时僵在了原地。

他是和尚，一个本该无情无欲的和尚，若现在在她面前的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，应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拥她入怀了帮她止住眼泪了吧。

心底深处不该有的酸涩慢慢变多，四肢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，他不知该称这无形的绳索为“世俗之见”、还是该称之为令人发笑的“伦理纲常”，而更为可笑的是，笑着这些东西的自己也终究逃不出约定俗成的框框架架。

无声的笑渐渐在缘一脸上绽放，有些无奈，也有些苦涩。此刻街角的画面倒真真印证了缘一那句两人重逢时“你声泪俱下、我喜笑颜开”的玩笑话，只是个中缘由似乎差强人意。

超凡脱俗的和尚在某些方面也免不了世俗，偏偏那些方面又是缘一想免世俗的部分，就比如现在，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的泪水在无声滑落，每一滴都像滚烫的蜡烛泪砸在他心头，越彻越高，可他只能任由其烫得他呼吸骤停，也始终抬不起任何一只重若千钧的手掌，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。

秋季的晨雾渐渐散去，缘一喉结上下滚动着，咽下的全是带着凉意无措般的空气。第一缕曙光穿破厚厚的云层，恰好掠过小白湿淋淋的睫毛，长长睫毛上的小小泪珠折出细碎的光，那光将缘一双眼刺得生疼。

可笑，他竟连眨眼都忘了，任泛着苦意的落寞在眼眶里堆积成潮。

他还是不该私自跑出来偷偷见她一面的，一面，就够他溃不成军的了——她只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流泪，他就已然心软。

但，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她面前当一个好人，下次再见面时两人就成了敌人，他又怎能不好好地同她告个别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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